我夺冠的那天,我妈疯了。
她不相信女孩也可以出人头地。
此后她逢人就说我是个不孝女。
却从来不提我八岁就被她抛弃的事。
因为听说奥运冠军可以卖出更高的彩礼。
她装病骗我回去,企图把我嫁给隔壁村的瘸子。
但是,我的妈妈,这些招数我在儿时就已经见过了。
1
我 8 岁的时候,省城来的教练看我天赋惊人,想要带我去省里系统学习。
母亲一边兴奋地说好,一边把我弟弟送了过去。
被揭穿后她理直气壮:
「女娃子能有多大能耐,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,弟弟只会比姐姐更有天赋。
「要么带我家军儿走,要么就滚!」
教练惋惜地看了我一眼,转身离开。
后来这件事在村里传开了,大家都说我妈,重男轻女,目光短浅。
白白让家里错失了一个奥运冠军。
我妈拿着笤帚赶了人二里地,追不上了才吐了口唾沫:
「要不是我,她早就被她奶丢山里喂狼了。」
回家的路上,她依旧骂骂咧咧:「女娃能有什么出息,也就出嫁能换点彩礼。」
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,爹不疼,娘不爱。
那个年代,为了生个儿子,她们东躲西藏。
好不容易有了弟弟,我们自然入不了她的法眼。
没多久,我爹在工地上伤了腿,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。
奶奶望着我们,唉声叹气:「送一个给老三吧,刚好他没有孩子。」
我本以为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,就算家里再难也不至于把我们送走。
谁知当夜,我就被她从被窝拽了起来,连夜送去我三叔家。
她把我往她屋前一撂,语气冷硬:
「以后三叔就是你爹,那个家你不用回去了,我不会让你进门。」
我这才知道,她是刀子嘴刀子心。
一刀一刀扎在我心口,疼得很。
「妈妈,你别不要我,我以后吃饭只吃一点点!」
任我怎么求她,她也没回头。
许是被我的哭声吓到,三叔虽然不知所措,但到底没有把我赶走。
他叹了口气,过来牵住我的手说:「委屈你了。」
三叔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。
他不会做饭,每天都是馒头就榨菜。
后来因为我,他开始学习怎么炒菜,怎么给小朋友扎辫子。
也开始拿起锄头,去伺候他那一亩三分地。
三叔就是因为穷,才没娶媳妇,如今多了我这个拖油瓶,娶媳妇更是无望了。
好在他乐观,日子虽苦,却也能过。
有一次他喝醉了哭了起来,他说:「我也算有后了。」
我这才知道,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孩子,惶惑无依的我第一次找到了一丝归属感。
三叔虽然穷,但是他不会嫌弃我是女孩。
我九岁那年,奶奶装病,把我堂姐从城里骗回了家。
次月她就匆匆嫁给了同村的一个麻子。
就因为三万块钱彩礼。
三叔知道后抽了一晚上的手卷烟。
第二天,三叔卖了家里唯一的牲口,带着我坐上了去县城的大巴。
他语气沉重:「许羽,打乒乓球去!」
崎岖的山路颠得我东倒西歪,去向我不知道的未来。
靠着 6 个馒头,我们从村里走到县城,再从县城辗转市里。
三叔说:「既然教练说你是个好苗子,我们就不要浪费了这天赋。」
我不知道好苗子是什么意思,但既然三叔说我是好苗子,那我就是!
三叔没读过书,不识字,好在我读书了,认识一些。
于是我俩靠着到处问路,连蒙带猜地找到了当初教练说的体校。
那天雨很大,我们没钱买伞。
三叔花了五毛钱给我买了一件雨衣,自己却任风雨吹打。
体校门口的桂花树下,是两个不被城市容纳的可怜人。
后来亭子里的保安看不过眼,让我们进去躲了会儿雨。
三叔带着我在体校门口蹲了三天,这三天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认出当初那个教练。
保安大叔每次想赶人,但转头对上我们两个的眼神又忍住了。
大叔每次都说:「明天还是没等到就真得走了!!!」
三叔就笑呵呵地说好,后来熟悉些了,他就开始和保安大叔聊天了。
他说我乒乓球打得可好了,一般人都打不过我。
保安大叔也笑,指了指身后的大楼:「那里面,乒乓球打得好的,没有上万也有上千。」
三叔搓手,望着高楼:「我家妮儿,要是能去里面学习就好了。」
保安大叔笑着给三叔递了根烟,两人又说了好些话。
那天傍晚,我终于等到了当初那个教练,教练还认识我,见了我还有些惊讶。
「嗳?你怎么在这?」
我有些局促:「教练,我就是来找你的。我想学球!」
教练看了我一眼,叹了一口气:
「你确实是个好苗子,但是你家人不同意,收了你,会有大麻烦。」
他之前就吃过这样的亏,还上了新闻,因为闹得太大,他也因此被调到体校去了。
三叔一听这话立马急了:「教练,我是这娃三叔,她父母已经把她过继给我了。
「以后我就是她爸,我可以做她的主。」
教练听了,起了兴趣:「她户口在你名下吗?」
三叔挠了挠头:「我和她爸妈在族里都过了明路了,这不就行了吗?」
教练叹气,却没再说什么。
他请我们吃了一顿饭,让我们回家去。
三叔打发我去买烟,我刚走远,就见三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。
他拉着教练的手声泪俱下:「教练,这孩子太苦了,爸妈不要她。
「她还小,还有无数可能,我希望她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啊!」
教练终究是心软了,最后妥协道:「把户口搞定了再来。」
三叔拉着教练的手说了好久,最终教练同意让我先留下来训练。
又交代了他需要准备一些别的资料,让三叔一并带过来。
我站在暗处哭了许久,最终也没有去买那包所谓的烟。
我跟着教练进体校的那一刻,三叔踮起脚趴在围栏上冲我挥手:
「小羽,一定要好好学啊!」
我也跟着挥手:「会的,三叔!」
那天夜空很亮,风也温柔。
听说三叔要送我去学球,卖了家里全部的家当,为此被奶奶骂了许久。
当他要求母亲给我转户口的时候,那女人讥笑:「有这个钱,还不如去找个媳妇。」
三叔不理会她,只说:「小羽和我们不一样,她可以变得更好的。」
奶奶说他癫了,叫他快点滚。
我不知道这些,只知道三叔拿着一千块钱交到我手里,叫我不要委屈了自己。
我问他:「你咋整?」
他说:「叔有手,可以打工养活自己。」
我抹了抹泪:「喏,一人一半吧,我也有手,教练说我可以去食堂帮阿姨打饭,换三餐。」
他捏着钱,扯出一抹笑。
最终我还是在我的书包里面发现了这 500 块钱。
体校的日子难熬,却也不难熬,我温饱不愁,也算衣食无忧。
我不需要在凌晨五点爬起来剁猪草,也不需要担心弟弟哭了会被母亲打骂。
我的生活变得很单纯,练球。
11 岁那年,教练摸了摸我的头,说他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了。
他带我去见了另一个教练,又让我去和其他人打了一场球。
然后我被带去了另一个地方,他说那是省队的训练场地。
他欣慰地看着我:「以后你就算是运动员啦!」
我就这样进了省队,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。
2
省队的教练很凶,里面的选手也凶。
说话凶,打球更凶。
我进去的第三天就被人打出 4:0。
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,被打成 4:0 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哭出来。
教练笑了一下:「中国不缺会打乒乓球的人,许羽,你要记住一句话,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。」
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。
我花了三天时间研究她们的打法,三天后我们又比了一场。
这一次我赢了,教练笑眯眯地看着我:「还算聪明!」
教练对我很好,该严格的时候严格,私下里也会偷偷带着我们几个出去玩。
偶尔也有被抓住的时候,管主任总是恨铁不成钢:「莫教练,不要耽误了许羽。」
这个时候教练总是梗着脖子说:「都是些半大的孩子!玩一会儿怎么了!」
管主任很看好我,也很喜欢我,没事就会叫我和教练去她家吃饭。
教练也不客气,每次都空手去。
在省队的那些年,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几年。
我参加了不少比赛,省里的比赛名额都会优先考虑我。
我拿了不少奖金,也交到了不少朋友,最好的还是打羽毛球的小姐妹。
后来我的朋友先我一步进了国家队,她好像很懂我。
她说:「许羽,我们的使命就是拿到金牌,我们得到一切的前提,也是得到金牌。」
我被她的话刺到说不出话,是啊!
如果我拿不到金牌,他们的付出就是一场没有回报的梦。
第二年,我积极参加各大赛事,都拿了冠军,毫不意外地被选入国家队。
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我给三叔打了个电话,三叔笑了,笑着笑着就哭了。
他说:「小羽,要加油啊。
「三叔也要加油!我好好赚钱,你好好训练!」
他辞去了保安的工作,在省队训练场门口支起了摊子,卖起了鸡蛋灌饼。
而我,在师友的欢送下,坐上了去首都的动车。
首都真的很大,也很繁华。
国家队更严苛,我没有朋友,也没有教练。
我就这样被晾在那里,晾了整整半年。
这半年里,我找过球协主席,也找过别的教练。
他们总是笑着说,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教练带我。
那半年里我总是一个人打球,一个人训练。
偶尔在训练场待久了,也会有别的运动员和我搭话。
因为我球技还行,渐渐地,也有不少年轻运动员来跟我讲话。
「啊,你就是那个打败徐雯雯的省队选手啊!」
「徐雯雯的叔叔就是我们现在的国乒主席,你怎么敢的呀?」
我这才从她们嘴里拼凑出一些消息。
如今的现状,和我在省运会上夺得冠军有点关系。
我似乎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。
「喂,你叫什么名字?」那个娇蛮的小姑娘拿着球拍走到我面前。
我看着她,说出了我的名字。
「行,以后我罩着你!」
小姑娘风风火火,但朋友意外地多。
她叫我做她陪练,偶尔她的师兄师姐来了,也会指点我一二。
她球风刁钻古怪,和正常人的路数都不一样。
一开始我应付得够呛,到后面也可以打得有来有回。
我又想起了教练的话,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。
曾经我在省队叱咤风云,在这里也只能算是平庸。
小姑娘叫原小圆,听说拿过世锦赛的亚军,而她的师兄师姐都是奥运会的常客。
我和她们打球,时常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。
但是她们还是蛮惊讶的,说我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。
因为我时常给她们当陪练,我被王红霞教练看中。
她听了我的遭遇,说我性子不错,沉得住气。
我摸摸球拍笑笑不说话,去省队第一年也是坐冷板凳。
第一年不好过,但,熬过去了就好了。
王红霞教练是圈子里的名人,我之前在省队也听过她的大名。
我把消息告诉老莫的时候,老莫兴奋地尖叫起来。
「许羽,我的好徒弟,你真的出息了!」
3
王教练性子很温柔,但是训练方式惊人,和以往的都不同。
同时她还教了我许多花活,我需要学反手打球,闭眼打球等。
她说:「许羽,打球的人别急躁,首先保持自己的内核稳定。」
运动员最重要的就是心态,她希望我明白。
道理我都懂,但是我想证明我自己,我静不下心来。
于是她叫我没事的时候去游泳,去扫地,去拖地。
去做一切与球无关的事。
于是训练馆的地被我包了。
地都要给我擦秃噜皮了,我也没有摸到教练说的内核稳定的意思。
她叹了口气,换了种办法。
她开始带我出门打球,只要有比赛就带我去参加。
一边打一边现场教学,分析对手的性格,路数,以及打法。
王教练的教法很奇怪,但是很有用,我进步很快。
我跟着国家顶级运动员出席了许多顶级赛事。
有时候是作为替补,有时候是被教练叫过去当陪练。
其实大部分运动员都不愿意当陪练的。
但是我挺愿意的,我愿意去了解每一位选手的风格。
一年后我调入一队。
王教练也很开心,她说:「你是我带过最有韧性的一位运动员。
「许羽,未来可期。」
那一刻没有欣喜也没有激动,我只是很期待。
期待有一天能代表国家,作为正式运动员出席各种重大赛事。
亚锦赛那一年,我拿了冠军,从此我在国家队也有了姓名。
我和王教练终于不再是那个边缘人物,球协换了新领导。
这个领导曾经是王教练的队友,如今对我们还算照顾。
亚运会那一年,三叔激动地和我分享了他新买的电视机。
他说,终于可以在家里看你比赛了!
我亦很开心,这些年,我们也算苦尽甘来。
比赛的那一天我在想什么呢?
我在想如果我拿了冠军,她们会不会后悔?
至少有那么一刻,后悔抛弃我?后悔曾经的选择?
那次比赛我毫不意外地拿到了女子单打冠军。
我给三叔发消息他却没有回我,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。
三叔虽然不怎么会用手机,但从来不会不回我消息。
我和莫教练打了电话,电话的那头,他支支吾吾:
「小羽啊,安心比赛吧!你三叔这么大人能有什么事呢?」
是啊,我也是这么想的,他这么大的人,能有什么事呢?
直到我在手机上看到榕城城管错手打死商贩的消息上了新闻。
短短的几行字里,配着一张小小的图。
【三叔油炸】几个字赫然在列。
我捂着自己的嘴,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我的手机一直在王教练那里,如果,三叔真的出了什么事。
那必然会有人通知我的。
我去找教练要手机,教练只是冷漠地看着我。
「许羽,在我这里没有比赛期间看手机的道理。」
混双的那天,我打得浑浑噩噩,王教练生气地看着我:「许羽,这是亚运会!」
我看着她,眼泪忍不住流下来:「教练,可是我三叔死了,我都没有去看他一眼。」
她沉默许久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。
她不知道三叔对我意味着什么,她以为的普通亲戚,其实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了。
混双我和另外一个选手爆冷出局,没有进入四强。
当夜我翻出宿舍,坐上了回榕城的大巴。
等我到的时候,一切都没有了,什么都没有了。
莫教练把一个皱巴巴的存折交到我手里:
「许羽,你三叔最后一句话是密码是 980601」
我木然接过。
「你哭吧,哭出来就好了。」
今夜榕城的雨下得格外大。
我的哭声在雨里听起来就没有那么突兀了。
三叔,我后悔了,后悔当初伸向你的手。
后悔走出大山,后悔拿起了球拍!
后悔连累了你的一生,如果没有我,你这一辈子是不是会开心许多?
4
我在榕城待了三天,王教练没有给我发过一条消息。
一周后,国家队有人打电话给我,说我被退回省队了。
我麻木地说了一声好的。
莫教练好像也得到了消息,站在我旁边扯出一抹笑:「没事,师傅接着教你!」
曾经的体校教练也来了,站在门口呵呵笑:
「你教练我也考回省队了,你选老莫选我都行,我虽然教不了你,但我绝对听话。」
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们:「师傅!」
教练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:「好孩子,国家队有什么了不起的,跟我回省队!」
后来我去给三叔退房子,他的出租屋又小又潮。
我们却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年。
三叔的东西真的很少,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很容易就发现了他桌上的笔记本。
大部分都是关于我的,少部分,是一个叫荣琴的女人。
【小羽又夺冠了,要是荣琴在,这会儿就可以一起陪我看比赛了。】
我又往前翻了翻,第一页是很多年前,上面只有几句话。
【面对小朋友总是于心不忍,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】
【当务之急,我要学会如何当一个好父亲。】
我翻了翻三叔的笔记,他字迹清秀,想来心中自有丘壑。
我曾经在别人的闲谈中得知三叔上过大学。
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辍学了,成了村里远近闻名的懒汉。
是因为我,他才重新振作起来的,他一直希望我可以坚持自己的梦想。
三叔有三叔的故事,我亦有自己的梦想。
我合上笔记,收拾好东西,关门的时候我又看了看小屋。
从此我,四海为家。
我去看望三叔的时候,没敢和他说我被退回省队了。
他要是知道了,指不定多失落呢。
我对着他的照片挥挥手:「三叔,我会加油的。
「那个伤你的城管,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。
「你有见到你的荣琴吗?若是有,请替我问好。」
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,显得我好孤单。
我每日依旧是训练睡觉,莫教练和贺教练确实不是我的对手了。
但架不住他们人缘好,我来省队的第三个月。
他们神秘兮兮地说给我找了一个男乒做陪练。
原话是:「小哥哥很帅,球技更帅。」
有一天我回宿舍,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拦住我。
他笑得阳光灿烂,在夕阳下熠熠生辉。
「你好,我是姜冼,和你一样是被国家队退回来的可怜玩意儿。」
我看着他愣了好一会,姜冼?奥运冠军?他犯了啥事儿?
在国家队的时候,我是知道姜冼的,他是男乒最年轻的奥运冠军。
曾经原小圆为了接近姜冼,还特地让我给他送了杯奶茶。
那杯奶茶最终进了我肚子,我实在社恐,不擅长和陌生人打招呼。
眼前的姜冼依旧意气风发,并没有被退回省队的尴尬和失落。
他落落大方,眉眼和煦。
自从姜冼成了我的打球搭子后,我的球技有了明显进步。
我也对内核稳定有了更深刻的认知。
我好像,不再那么急切地想赢下每个球了。
【蓄势待发】我对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。
奥运冠军的名头不是白叫的,他的球诡计多端。
每次我以为我熟悉他的打法后,他又换了一种。
很好,今天又是被姜冼气得吃不下饭的一天。
莫教练在一旁直点头:「小羽的精气神总算是提起来了。」
姜冼很强,这是我这些天的直观认知,实力强悍,脑子灵光。
他总是笑眯眯地对我说:「你还是太年轻了。」
我说不过他,也不打过。
气得我血压都高了。
我做梦都是和他比赛,赢球后把他踩在脚下,然后得意大笑。
日子久了,也会有赢的时候,不过很少,但好在赢过。
姜冼每日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,偶尔还会从外面带一些烧烤油炸回来。
教练不在的时候,他总是在偷懒睡觉。
他好像很困,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。
唯独打球的时候,像个豹子。
我对他的关注好像日渐变多。
曾经在国家队的时候,原小圆总是说姜冼如何如何,我总是觉得这个男的好装。
真正认识后,我发现这个男的确实喜欢装。
但有时候又怪可爱的。
比方说现在,他偷溜出去外面,结果衣服卡住了被挂在墙上,被我撞个正着。
「姐,我羽姐,快救救我。」
我没忍住笑了好久,掏出手机拍了不少照片。
他也没有丝毫脾气,任我拍个够。
在省队的日子过得很快,我有点不想回国家队了。
姜冼不这么想,他说他还有仇没报。
后来姜冼又考回了国家队,在奥运会的那一年,出征日本。
他拿了人生中第一个大满贯,一时大街小巷全是他的新闻。
我偷偷看着,有些羡慕,同时也下定决心,我也要回去!
我虽然不喜欢国家队,但我也想拿奥运冠军啊!
王教练来省队的时候我是有些意外的,她看着我咬牙切齿:「不准备回去了?」
我干笑:「哪能啊!」
「那还不赶紧?墨迹什么呢?
「一年都不联系我,许羽,你可以啊!」
一年不见,好脾气的教练也变了。
她看见莫教练更生气了:「在省队混日子混得挺开心。」
我这才知道,莫教练是王教练的师弟。
5
下放省队一年,我又回了国家队。
这一年,我备战了许多重要的赛事,也在许多赛事拿了冠军。
在女乒里,我有了一些名气。
以至于姜冼来找我的时候,第一句话就是:「出息了,羽姐!你现在很有名!」
我笑眯眯地看着他:「比一场?」
他愣了一下,说行。
这一次,我赢了。
「最近没练球吗?姜师兄?」
他气得过来掐我脖子。
「恭喜回来,小羽毛。」
他是唯一一个恭喜我回来的人。
我扯了扯嘴角,笑着说谢谢。
原小圆回国后才知道我回了国家队,一落地就疯狂发消息:
「姐妹,恭喜回来。你不在的日子我真的很无聊。」
我大概可以感受到她的无聊,在省队的时候,她没事就给我发消息。
搞得教练以为我谈恋爱了。
但是谈恋爱的真的另有其人。
原小圆谈了一个男朋友,是和姜冼齐名的冯儒。
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见她男朋友和朋友。
好在,姜冼也在,我不至于太尴尬。
我刚准备坐在姜冼边上,原小圆就拉住我:
「许羽,你还不知道吧,那个位置默认是徐雯雯的。」
徐雯雯我知道,这些年在球坛崭露头角。
我不在的这一年,所有重大赛事几乎都有她的身影。
这一年,徐雯雯包揽了不少奖项。
我看了一眼在玩手机的姜冼,小声问:「他们在谈恋爱吗?」
「不知道,反正 cp 粉挺多的。」
姜冼拿了大满贯后就开始出演综艺类节目,在网上有了一定的知名度。
而徐雯雯,则是粉丝给他选的官配。
我选了一个角落坐着,安安静静地充当背景板。
原小圆的男朋友挺内向的,局促地和我打了招呼便坐在那里傻笑应付着女朋友。
我远远瞧着,大部分时候都是原小圆在逗他讲话。
「怎么?你喜欢那样的?」姜冼双手插兜站在我面前,要笑不笑的。
我抬头看着他:「怎么,你吃醋?」
「是啊!」
他倒挺坦诚的。
我一下不知说什么好,转头看向别处,悄悄红了脸。
他坐在我身边玩手机,不再讲话。
等到了散场,他双手插兜跟在我身后,小声嘟囔:
「小羽毛,我可不可以做你男朋友啊?」
我回头,见他在我身后踢石子玩儿。
我:「大声点儿!」
他抬头,笑眯眯地看着我:「做我女朋友呗!」
我:「好!」
我太需要一个亲人了,如果没有,爱人也行。
一个属于我的爱人。
我和姜冼的恋情并没有轰轰烈烈,他需要备战比赛,我亦是。
两个人最好的状态,莫过于在球台杀红了眼。
晚间他送我回宿舍,笑得好不开怀:
「小羽毛,你刚才杀气腾腾的样子,看得我好心动!」
我给了他一拳。
这一年里,除了球,我的生命里还多了一个人。
他桀骜不驯,却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我。
三叔,小羽也在努力地让自己快乐一点。
我错过了奥运会,所以我不能错过,亚运会了。
我本以为日子只会一直这么普普通通地过着。
直到姜冼给我擦手的视频被人放到了网上。
不少粉丝开始攻击我,说我是姜雯 CP 中的小三。
说姜冼出轨。
到了晚上,这个视频就上了热搜,不少人破防。
王教练也知道了这事,她看着我叹气:「许羽,和姜冼在一起你会受伤的。」
我当时不懂教练的意思,只觉得教练又一次想剥夺我拥有的东西。
我说:「教练,我不怕。」
冠军和姜冼,我都不会放手。
姜冼当夜就发了一条微博:
【我的女朋友,从始至终都是她!@许羽】
我违抗了教练的命令,转发了这条微博:【男朋友,你好!】
这件事情在网上闹得挺大的,姜冼也被人骂了。
不少人骂他吃 CP 红利,现在有女朋友了,就把徐雯雯一脚蹬开。
不少 CP 粉,成了徐雯雯的唯粉。
姜冼为此罕见地发文解释,我这才知道。
他早些年说有喜欢的人,说的是我。
而那个时候,我们并没有交集。
他说,他喜欢的一直是那个答应帮好朋友递奶茶。
最终因为社恐自己喝了的小女孩。
也是那个被打击了,还勇敢站起来的许羽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所有的偶然都是蓄谋已久。
最后,他说:【许羽真的很优秀,她很爱乒乓球,大家不要去伤害她!】
风波最终平息,日子依旧继续。
备战亚运会的这些日子,我们其实很少见面,因此并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事情。
偶尔也是在原小圆的嘴里知道,姜冼提了退役。
他决心向娱乐圈发展了。
而作为他的女朋友,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
那天姜冼来看我的时候,脱下了运动服。
他穿着衬衫,笑得像个男妲己。
「小羽毛,我退役了。」
我说:「恭喜你啊大明星!」
虽然这么说,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。
他把我抱在怀里哄了好久:「对不起,不该瞒着你。」
我知道他不想我分心,可是,我亦不想什么事情都被瞒着。
我不想什么事情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
6
我和姜冼,罕见地冷战了。
我没再联系他,他亦没有联系我。
有时候我划开手机看着聊天框,总会胡思乱想:
【可能哪一天,我们就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了。】
到了那个时候,到了那个时候,我们只能是陌生人了。
我苦涩地反复咀嚼着这些字眼,最后轻轻叹息。
希望到时候他是大明星,而我是全满贯冠军。
亚运会出征那天,姜冼给我发了加油。
我没回他,随后他又在微博转发了官博,并写着:【许羽,加油!】
少年的爱赤诚而热烈,全然无所顾忌。
可惜,我的手机早就被教练收走了,并没有窥见一二。
我只知我在去往比赛的那一天,被人满怀恶意地砸了手臂。
陌生的女人面目狰狞,说我是姜雯 CP 中的第三者。
说我,不该肖想本该在云端的人。
保安来得很快,我痛作一团,疼痛的汗水模糊了眼睛。
而我只关心一件事:「我的手,没事吧?
「我的手,为什么不能动了?
「教练,我明天还有比赛啊!」
教练搂着我的头,哽咽道:「许羽,撑住!」
亚运会开始的时候,我坐上了回国的飞机。
作为一个运动员,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。
我好像没有那种比赛运,每一次的重大赛事,总要发生些什么。
我看着窗外的云朵小声开口:「教练,是我没有好好听你的话。
「姜冼和冠军,是没有办法兼得的。」
教练叹气:「许羽,这只是意外。
「医生不是说了,只要你好好休息,还是可以参加奥运会的。」
我和姜冼分手了,当他求教练想要进来看看我的时候,我打电话和他说了分手。
他没有办法放弃他的明星路,我亦不可能放弃我的冠军梦。
分手,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。
姜冼和我说对不起,我说没关系。
「到此为止吧,姜冼!」
姜冼哭了,我站在窗口看得一清二楚。
他说:「许羽,我错了。」
「你没错啊,姜冼,只是我们选择的路不一样。」
我挂了电话,当断不断,必受其乱。
于我,于姜冼,都是。
我受伤的消息在网上引起了热议,但没多久大家就被奥运冠军吸引住了目光。
从此队里就有了规定,不允许任何运动员组 CP,大家都需主动避嫌。
一时间,男女运动员在公共场合都不敢说一句话。
我开始了复健,训练。
有时候我也会发呆,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。
我想,我可能是抑郁了。
后来,姜冼有了绯闻女友,原小圆把消息告诉我的时候。
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揪心,随后是解脱。
这场情爱的纠葛,总算是有个句号了。
国家队的意思是我伤了手,等恢复已经过了比赛的黄金时期,于是我被调往了二队。
王教练没有放弃我,她说,许羽,你已经是个非常合格的运动员了。
你有坚韧的心性和成熟的技术,我不会放弃你,希望你也是。
我握着拍朝她敬礼:「好的,教练。」
这样单调的生活,我过了三年。
我在低谷里的三年,是姜冼最火的三年,他转型去拍戏了。
演技出乎意料,每次和我原小圆一起看电视的时候,刷到他的剧总会陷入诡异的沉默。
「没关系的原小圆,他不是我的敏感话题。」
原小圆缓缓开口:「哈哈哈,总有一种看熟人演戏的尴尬。」
我也跟着笑,原小圆也分手了,她说她还是喜欢开朗一点的男生。
后来她又交往了一个富二代,偶尔她也会和我说:「许羽,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,就是开始下一场恋爱。」
我笑眯眯地回「好」,心里却是不以为意,爱情从来不是我生活的全部。
这三年里,我道心坚定到可以修仙了。
我开始和男乒比赛,他们一开始说要给我让球,后来哭着求我给他们让球。
练完右手,我又开始左手练球,我得保证只要我站着,就绝对不影响我打球。
7
我 24 岁那年,第一次参加奥运会。
对于运动员来说,确实是老了一些。
我以新人的身份参加了巴黎奥运会。
这一次,属于我许傲天的东西,势必要拿回来。
我和徐雯雯被分在了一个宿舍,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。
却是我们第一说话,她约我一起去做美甲,我欣然同意。
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雌竞名场面,有的只是对彼此球技的好奇。
比赛的那天,刘月半跟我说,他最看好的女乒就是我了,让我一定要加油。
那一刻我竟然觉得有点感动,一转身,他又和徐雯雯说了这句话。
草率了,感动早了。
决赛的时候,我以为我会紧张,谁知道并没有,我和徐雯雯争夺冠军的资格。
不出意外,我赢了。
虽然没人为我喝彩,但我赢了。
走向这枚金牌,我花了十几年,现在终于圆梦。
站在讲台的那一刻,我有无数人想感谢,最终只是很常规地说感谢我的教练,感谢我三叔。
我又看了看观赛席上戴着口罩的黑衣男子,在心里小声说:
【也感谢姜冼,陪我走过人生至暗时刻。】
我夺冠的事情红遍大街小巷,我那许多年不联系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。
她说:「小羽,恭喜你啊,这么多年不见,你还好吗?妈妈想你了回来看看妈妈吧?」
我轻轻叹息:「可是阿姨,我早就被你过继给三叔了。」
她气急:「你爸爸当初摔了腿,这一家老小的哪个不要吃饭?
「小羽做人不要太自私了。妈妈当年也是迫不得已。」
我心里小声问:【那这些年,从来不与我联系,也是迫不得已吗?】
我以为我释怀了,其实没有,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痕将伴随着我的后半生。
「这周你弟弟要订婚了,回来看看你弟弟吧,这些年他没少念叨你。」
见我不说她,她又补充一句:「许羽,妈妈病了,回来看看妈妈吧?」
我对这些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,但是我有一件事还不明白,我需要回去一趟。
我回白马村的那一天,那个陌生的家里有好多人,我那「病」着的母亲,健步如飞,合不拢嘴。
「我家三闺女如今可是奥运冠军了,这彩礼不得要 40 万?
「只要这钱一到,我立马让她和你儿子去领证!」
她在人群里眉飞色舞。
我远远瞧着,只觉得这个女人依旧如此,市侩刻薄。
三叔的房子早就被推平了,上面堆起了新砖,看样子是要盖新房子。
我联系了我二姐, 她是那个家里唯一关心过我的人。
也是她告诉我,我那好母亲, 利用我奥运冠军的头衔,给我那好弟弟找了一个媳妇。
如今,还差十万彩礼。
我那弟媳妇面相比我妈还刻薄,听说也不是个善茬。
我那母亲本来是不同意的, 奈何怀孕了。
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子,她不得不妥协一二。
我远远瞧过一眼,是挺满意的, 可以预见她们以后鸡飞狗跳的日子。
二姐如今也不怎么回家了,她考上了研究生,我那母亲便没有急着把她嫁出去。
我并没有去见那些人, 我找到当年闲聊的老伯, 打听了一些三叔的事情。
弄明白一切我转身就走了, 白马村的人和事, 从此与我无关。
8
后来听闻我那母亲到处诽谤我, 还弄上了新闻。
我一笑置之,只是拿出我的户口本,我早就不是她的家人了。
后来事情闹大了, 我开始耐心地写了一篇小作文回应这些事。
最后, 我写道:【我的亲人, 一直都是我三叔。】
虽然我一直叫他三叔,但是他做的一切都是父亲应该做的。
他在我心里, 早就是父亲了。
比赛结束我有十天假期, 这十天我在榕城溜达, 我去看了三叔。
告诉他我是奥运冠军了。
我第一次去酒吧,喝了许多的酒,又去了曾经的体校, 当初的保安大爷早就退休了。
躲雨的那棵桂花树也被换成了别的树。
体校的大门变得破破烂烂,我想等我有钱了, 我一定要捐点钱修葺一下大门。
我在门口拦了一辆的士,打开门的时候, 我说:「师傅,去 xx 酒店」
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:「好的, 女士。」
我隐约觉得声音有些眼熟, 不确定地喊了一声:「姜冼?」
他轻轻笑了一下:「怎么了?」
我不确定地看了一下, 确实是出租车。
「娱乐圈现在行情这么不好了吗?」还要兼职开出租了?
他笑了一下, 指了指摄像头:「录节目哦,女士」
我了然,不再讲话。
姜冼大概有什么唠嗑 KPI,很官方地问我:「女士,一个人来榕城玩吗?」
「我怕半个人吓着你。」
「你过得还好吗?」
「就算公交上空无一人,公交司机也会把车开向终点站,我的意思是,我不会因为任何的人离开,而影响我的生活。」
「那真替你感到幸福,祝您旅途愉快!」
我起身离开,主动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。
他摇下车窗对我笑:「恭喜你啊许羽,是奥运冠军了。」
我也笑:「谢谢。」
我对他挥挥手, 算是告别。
和青春,和过去。
顶峰相见,已是最好结局。
(完)